上海WTO事务咨询中心理事长王新奎谈“扩大服务贸易推动经济转型”【2】

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上海WTO事务咨询中心理事长兼总裁王新奎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

WTO主张的不是自由贸易，而是有规则的贸易

　　[网友小小教书匠]:王总，您是WTO方面的专家，我国入世10多年来，中国经济所经历了哪些挑战以及所取得了哪些辉煌成就？请给网友介绍一下 。在经济全球化进程面对重大变革的今天，经济全球化对于中国是否是一把双刃剑？

　　[王新奎]:今天和网友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不少网友都提了与WTO有关的问题，我想把它综合起来给大家做一个交流。大家都知道，上世纪上半叶，人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这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和贸易有关，贸易没有规则，当经济危机来的时候大家争相进行贸易保护主义，包括提高关税，货币贬值，最后用战争的手段来解决。从上世纪战后下半叶到现在大概70年的时间，世界上没有发生过世界大战，什么原因？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从关贸总协定到WTO是国际贸易中有规则的贸易。网友问我什么叫WTO，WTO就是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国家，现在大概有近160个国家，他们签订了协定，都同意把自己与贸易有关的法律法规和其他措施限定在大家议定的规则范围中，这就是WTO。

　　所以WTO主张的不是自由贸易，主张的是有规则的贸易，所以这点要澄清一下。当然，到目前为止WTO的规则还是以发达国家为主进行主导的，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发达国家是最早实现工业化，而且发展对外贸易的，所以他在这方面也积累了大量的体制机制上的经验，因此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总体来说，一方面体现了发达国家的国家利益，但另一方面也是人类文明当中共同的成果，我觉得这是对WTO比较客观的评价。

　　中国在2001年加入WTO以前，我们是通过双边贸易协定来和各个国家做贸易的，什么叫双边贸易协定？就是我们和每一个WTO的成员方签订一个双边协定，我们不能享受作为WTO成员方的权力。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比如说WTO规定哪些产品大家关税最高不能超过2%，但是我们因为不是WTO成员，所以我们必须一家一家去谈，人家愿意给我们多少就是多少。特别是在中国加入WTO以前，我们和美国的贸易是贸易和人权挂钩，每年对中国的贸易进行一次审议，当然每年都通过给我们最惠国待遇，但实际对我们国家利益的损害是非常大的。加入WTO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加入WTO以后，我们就可以平等地享受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所享受的贸易权利，当然我们也承担了相应的义务。可能有些网友念过入世议定书，它的写法是我们不大习惯的，其实我们享受的权利只有一句话，自你加入WTO的那天起，就享受WTO的所有成员的所有权利。但是，接下来有很厚的一本，哪些是有过渡期的，这个过渡期是大家一项一项谈判下来的，比如你同意捷克斯洛伐克提出来多少项配额限制要延长到你加入后的五年，你同意不同意？你同意就同意你加入，你不同意我们就不同意。

　　我们看见的都是我们加入WTO时承诺的对我们“但是”下面的东西，你们没看见的是比这个多的多的是享受了我们的权利，因为这不需要写在WTO的议定书里面。中国加入WTO以后受到哪些挑战？大家都记得，我们在加入以后全国出了近四千本书，是全世界最多的，当时大家纷纷担心挑战很大，当时大家说既有机遇又有挑战，机遇与挑战并存，机遇大于挑战，当时大家都讲挑战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大家认为挑战最大的后来发现没有什么挑战，举个例子，加入WTO以后，都说钢铁业完了，很危险，没想到我们现在成为钢铁最大的生产国和出口国，不胜枚举。我们现在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就是我们的市场体制。因为加入WTO以后，议定书当中规定，或者我们的规则规定，你的法律法规和其他措施除了在议定书当中说的允许你保留的以外都必须和WTO的规定一致。这是我们碰到的最大挑战。有些是比较容易解决的，比如说我们当初加入时要求不能对外资进入提出强制性的技术转让，不能要求外资进入有出口的义务。我们过去都有规定的，你到我这里投资你必须技术转让给我，到我这里投资要保证每年出口多少，都是有的，这个比较容易，后来我们修改了外商企业投资管理办法。

　　对我们挑战最大的一部分是政府的管理，政府的管理大有三方面：一是透明度。现在几乎每个人都会讲政府管理透明度，其实这个话第一次引进的时候是从WTO来的。什么叫透明度？有三个内容：1.可获得性。这是最基本的，就是你颁布的所有和贸易有关的法律法规和措施必须要让人家得到。2.可预见性。你在法律法规制定时必须给利益相关方发表意见的机会，以及在实施以前必须给人家留一段准备的时间。3.稳定性。法律法规公布以后不能随便修改。我们为了解决透明度的问题，从国内改革来说，企业反映最强烈的是要求政府管理透明度。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极大地推动了我们的改革。二是国民待遇问题。这个问题我们处理是比较好的，原来对外资外商是超国民待遇，不但有国民待遇，而且待遇远远好于我们的待遇。这个问题现在逐步解决了。三是对政府行政行为的司法审查，这是最难的。就是说如果政府的行政行为违反了全国人大制定的法律，而这个法律也可能违反了你对WTO的承诺，我向谁去申诉？为了这个东西，我们制订了《行政许可法》，可能大家都忘记了，这个法是加入WTO以后最重要的法，对政府行为的程序做了非常详细的规范，比如按照法律提交，几天之内必须回复我，如果几天不回答视作你已经同意等等，这个法律是有的，叫《行政许可法》，加入WTO以后的第四年公布的。

　　总的来说，我们最大的挑战是在改革方面，如何使我们的市场体制通过加入WTO以后外部的推动力来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需要，这个问题我们现在面临很大的挑战。再一个挑战是我们的人才储备不足、知识不足，但是这几年我觉得进步非常快，比如应对WTO争端解决机制当中已经出了很多专家，像上海WTO事务执行中心这个机构，为国家做决策咨询的能力也在不断提高，刚刚进来的一批博士生、硕士生当中也出来一批非常有能力的这方面的专家。第三个挑战是企业的参与，WTO体制是什么体制？就是企业碰到了问题，推动政府去进行谈判，主导是企业。每年WTO的工作论坛，有200多场，都是企业在那里面发表议论，要求各个国家政府大使去听，我们企业有什么要求。每年的贸易政策评审机制，每个国家按照一定的期限对贸易政策进行评审，我们现在是贸易大国，所以我们尽管是发展中国家，我们也是每两年一次。比如美国在中国投资的企业，甚至包括推动贸易环境的谈判，投资整合的谈判等等，背后都是企业。

　　我们现在在这方面遇到了很大的挑战，整体来说，我们自己本土的大跨国公司企业还比较少，所以我们也缺乏这方面的竞争。另外一方面，让企业参与、融入到WTO的谈判过程、规则制定过程当中，在体制上、意识上我们也有一些障碍。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特别提出更加积极地推行对外开放

　　[网友小箩卜头]:中国如何通过服务贸易特别是数字化服务贸易开放融入方兴未艾的新的经济全球化趋势，克服资源短缺的瓶颈，推动我国经济转型？

　　[王新奎]:这个问题我觉得提得非常重要，提得也非常关键。加入WTO以后，上面一个问题提到我们有什么辉煌成就，都可以看得出。2001年我们加入WTO以后我们的进出口总额是5千亿美元，一直到07、08年，每年增长20%—30%，很快成为世界第二大贸易大国。但是这里有几个很大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们在全球的价值链和产业链当中，在国际分工当中我们还是比较低端的。这是第一个大问题。我们主要是靠廉价劳动力，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加工贸易大概要占整体贸易当中40%左右，这两年有点降低，但还是在30%多。我们的贸易依存度很高，为什么占GDP的比重这么高，不是出口太多，也不是进口太多，是因为贸易的附加价值偏低。举个例子，比如组装加工贸易，苹果的组装，Ipad和Iphone的组装，表现在海关上，每年进口比如100万美金的零配件，把它装配以后就变成105万，因为代工费也只有5万，出口时就是105万。贸易额就是205万，GDP就是5万，贸易依存度很高。

　　相反，如果是类似做钟表的，进口1万块的不锈钢，把它做成手表是100万，我只要出口1万手表就能贸易平衡，99万就留在国内的GDP，贸易依存度很低。发达国家不管贸易额多大，国际化程度怎么高，基本上贸易依存度都是在15%左右，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这次政府工作报告特别提出要改善出口贸易的结构，提高出口贸易的竞争力和增值。怎么提高？就是要走智能化制造和数字化服务相结合的道路，单单出口货物，从全球分工来看不会有太多附加价值，制造环节的利润很低，因为制造环节进入门槛低，特别是劳动密集型产品，谁都能生产，竞争非常激烈，所以价格上不去。相对于制造领域，如果制造产品和服务能够结合起来，特别是和数字化结合起来，附加价值会大大提高，因为附加在上面的劳动是复杂劳动，不是简单劳动。所以为什么要通过智能化制造和数字化服务相结合这样的途径来提高外贸出口竞争是很重要的。

　　第二个问题，我们的出口是依托大量的资源消耗基础上的，比如钢铁，我们大量出口钢铁，都是低端的建筑用钢，比如螺纹钢、钢筋、型材，这些东西大量的消耗能源，尽管看来出口量相当大，占了全球的多少，但是附加价值低，大量消耗资源。又比如说大家很关心的光伏，应该说太阳能光伏是一个新兴产业，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但是整个生产结构来看是高耗能，比如单晶硅的提炼，都是大量耗电，一公斤工业硅7千度电，还有四百公斤的木炭，这样的分工环节在我们国家。发电在他们那边，这就很奇怪了，所以我们现在很多光伏组件的出口实际是在出口我们的能源，出口我们的环境。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更不要说今天计算机里面用的硅片，可能工业硅也是中国出口的，但是高纯度的提炼是在发达国家，提炼以后以几百倍的价格卖给你。所以我们依靠大量的消耗资源，造成巨大的产能过剩，四年以前全国政协有一个委员提了一个非常好的提案，他说我们现在建筑用的瓷砖这个行当一年耗电量超过水泥，我们高速城市化一年要用掉多少水泥？但是这个耗电量超过了水泥。我们的建筑用瓷砖产量占了全球70%，全球造房子都用我们的瓷砖，一年6亿吨的高岭土，有委员就问了，我们为什么要烧这么多砖供全世界用？所以我们现在经济转型，经济不转型贸易结构是不可能转型的。

　　所以，现在我们经济转型的重要性在什么地方？它对于我们的贸易结构会产生重要的影响。怎么办？我觉得最重要的一是参与全球化竞争，扩大对外开放。二是按市场规律办事。已经不符合中国现在比较优势的，比如大量使用劳动力、大量消耗资源的出口产业，该转移出去的应该创造条件让它转移出去，。这也是走出去的一个内容。与此同时，我们在数字化服务和制造相结合的领域，要继续扩大开放，把世界上最先进的企业、最先进的技术、最先进的、高水平的商业模式创新引进来，通过市场竞争来培育自己的企业，就像当年在家用电器、机械制造上一样的道理。这次政府工作报告特别提出要在新的国内外出现的新情况下，更加积极地推行对外开放，我想含义就在这个地方。

　　[王新奎]:最后我非常感谢网友共同关心贸易的发展，特别是服务贸易的发展，以及经济全球化和我们国家经济转型之间关系这些重大的议题，我们知道这些重大议题网友也存在很多不同的看法和意见，甚至也有争论，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任何一项政策，任何一个战略，没有公众的支持和理解，没有公众的参与不是一个好的政策，也不是一个好的战略。尽管我们都是专业人士，但是我们也是公众的一部分，所以我觉得今天进行沟通和交流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非常好的学习机会，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