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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家冯立三谈“我所认识的雷抒雁”

2013年02月18日16:37    来源:人民网强国论坛    手机看新闻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小说选刊》前主编冯立三做客强国论坛

《小草在歌唱》奠定了雷抒雁里程碑式的诗歌创作地位

  【冯立三】:网友朋友们好!

  [依水淼]:雷抒雁的代表作是为悼念烈士张志新而写的长诗《小草在歌唱》,能否谈一下您对这首诗的理解?你如何看待这部代表作?

  【冯立三】:雷抒雁在发表《小草在歌唱》这个代表作之前,也发表过两个诗集,但是因为《小草在歌唱》写得太好、太重要,太能代表他的个性、诗歌特性和成就,所以就把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当做他的成名作,也是新时期诗歌的开山之作,雷抒雁这部作品在当代诗歌史上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他奠定了雷抒雁作为一个大诗人的基础,雷抒雁的基本经验、基本特点、基本成就也能够基本上用这部作品来概括。这部作品有对雷抒雁和中国当代诗坛划时代的意义,雷抒雁里程碑式的诗歌创作地位也是由此开始的。雷抒雁是呼啸着踏进诗坛的,他一下子就震惊了诗坛,以至影响了整个新时期诗歌的创作。

  如何理解这部诗集呢?1979年新闻界把张志新树立为反抗四人帮虐杀的女英雄,她的事迹非常惨烈,许多诗人都在写张志新的故事、写张志新的诗,对她表示悼颂,唯独《小草在歌唱》卓尔不群,成为那批诗作的最优秀者,他本来是为悼念、学习张志新而作的,但这部诗歌不仅对张志新烈士做了深刻的描写和崇高的歌颂,同时作为一个诗人又远远超出了仅仅纪念张志新本身,它变成了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包括军人在那样的时代下无所作为的反思。一切在张志新面前非常渺小,觉得愧对烈士,实际上就是代表了整个民族表示忏悔。英雄死的那么孤独,直到现在才纪念。这就变成了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对我们政治体制的反思,对我们人性的反思,对我们当时文明程度的反思。这样的诗,就把诗的主题升华了,内容扩大了,由悼念张志新烈士变成了反思文化大革命的诗,变成了鞭策中国人民接受历史教训、开辟新天地、新世界的那一种号角。所以我说雷抒雁是呼啸着踏进诗坛的,他的思想都高于同时代的诗,这是从时代来讲。

  【冯立三】:从艺术来讲,当他写到张志新的诗集,比如说“东方一声枪声,敌人倒下了”,他不是细致地描写张志新的事迹。诗歌要写什么?要写诗人听到、看到、感受到这样的事件的感受、思想、灵魂的颤动,要写他的感受。首先要写自己的灵魂在这样的事件当中的一种反思,然后再推而广之整个民族因反思文化大革命会获得新生。所以这个里面具体描写张志新不是重要的,而是从张志新这样具体的英雄抽化成意向,刚开始找不到写不下去,之后写了小草,他看了这个消息以后,他晚上在想这个事儿,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个冷酷的坟场,一滩紫血,一片青草,后来他想这样的一片青草也是英雄的象征、是人民的象征,也是他的象征。小草在歌唱,是张志新逝世的一个历史见证,小草是消灭不了的,是精神永在的,是反抗邪恶、抵抗不正义的。所以雷抒雁就把普通的小草,同时写成了象征张志新烈士、象征人民、象征他的一个大英雄的形象集合。小草在这里是一个意象,是一个形象,他用这个小草来歌颂张志新,也歌颂在清算文化大革命的人民和我们的党。小草意象的提炼是雷抒雁对诗歌的贡献。但是这个意象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宣传的时候确实有这样的画面。

  第二,用野草的形象代表旺盛的生命力,不屈不挠的意志,也有所本。鲁迅写过野草,坚强不屈的野草。白居易也写过野草,但现在雷抒雁通过自己的艺术想象,使野草的象征意象更磅礴,更深厚、更重大。这叫做推陈出新,象征意象的提炼保证了这个诗,是诗的重要因素,保证了它超过一般的诗。这个诗那么受欢迎也和诗人的主观抒情有关系。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太阳明天将不再升起。连太阳都不升起了,如果连罪恶得不到清算,那地球也会失去分量。那就是必须要清算罪恶,无可置疑的。这都是非常好的诗,而且充满哲理。

  [浮蓝银]:您这样悼念雷抒雁“秦晋高原雁飞鸣,天涯小草酹英雄;吞吐烟云踏尘过,且作李杜写人生;静静协和曾执手,悠悠万寿听哭声;一代诗人仙山去,天国诗吟亦峥嵘”,能否谈谈您做此诗时的感受,其中饱含了怎样的故事?

  【冯立三】:春节之前,抒雁已经在协和医院西院住院了,我连着三天去探望他,我觉得情况很严重。一方面我打电话让铁映来看抒雁,一方面尽量安慰他。当时雷抒雁身体很虚弱,我看到非常难过,我走的时候,抒雁对我讲,过一两天我可能就要回家住去了,医院里的住院病人都回家了,我没法一个人在这儿。走了以后,我打手机找他,手机再也打不通了,一直到15号,上午我才打通的,是他的侄女接的。我说我是冯立三,抒雁现在状况怎么样。她说,叔叔走了。我大吃一惊,我当时觉得虽然病很重,看样子是可以缓过来的。我说,雷抒雁也许再过两三个月你就起来了。没想到几天之后就去世了。我当时写了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秦晋高原雁飞鸣,天涯小草酹英雄;吞吐烟云踏尘过,且作李杜写人生;静静协和曾执手,悠悠万寿听哭声;一代诗人翻山去,天国诗吟亦峥嵘”。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是悼念抒雁的逝世,抒发我和抒雁的友谊,评价他对中国诗歌的贡献。秦晋高原雁飞鸣,秦晋高原在陕西,他是陕西晋阳人,在秦晋高原上有一只雁飞鸣而过,指的是抒雁,他是呼啸着冲进文坛的,成为一个重要诗人,他是秦晋高原上的英雄。天涯小草酹英雄,酹是纪念的意思,这首诗的主题是歌颂英雄,歌颂人民,是描述他重要文学成就的代表作。吞吐烟云,是指他诗歌艺术成就高,说他有深刻的思想性,也有壮美的艺术性。像天上云锦一样。踏尘过,他有一首诗集《踏尘而过》,他的诗犹如美丽的烟云。且作李杜写人生,因为抒雁非常尊重传统诗歌,尊重李白,尊重杜甫。且作,假定没有李杜,他学习李杜,歌颂人民的诗。静静协和曾执手,是写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握手不松手,协和医院很安静,他卧在床上,他的妹妹、弟弟肃立两旁。悠悠万寿听哭声,他家在万寿路,那个院很幽静,但传来了哭声,抒雁逝世了。一代诗人三山去,是仙山,一代诗人不是一个诗人的意思,而是这代诗人中的代表,叫做一代诗人。把抒雁看作是当代的代表性人物,我觉得也不过分,他辞世了,到天国去了。天国诗吟亦峥嵘,抒雁是到天国写诗去了,改变了作诗的环境,他活着是诗人,死后也是诗人。在天国作诗,他也是好样的,也是名列前茅的,这都是肯定的。我觉得这样肯定,没有悲切之声,抒雁是英雄气概十足的人。抒雁有很多痛苦,但从来不谈痛苦、不怕死亡。

雷抒雁在诗歌理论、诗歌批评上有巨大贡献

  [呆头小鹅]:都说《小草在歌唱》这篇作品奠定了雷抒雁在诗坛的位置,能否谈谈他对整个诗歌文化及发展都作出了哪些贡献?

  【冯立三】: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谈抒雁在诗坛的贡献,首先是他的诗歌达到了当前诗歌创作最高成就,他从发表《小草在歌唱》一直到逝世,是一贯的,而且是不断有创新、不断有发展。雷抒雁的诗歌创作已经变成了雷抒雁现象、雷抒雁道路。比如说他的诗歌,他是以表现我们的民族意识、我们的民族精神、我们的民族文化为主题的,同时他也不是抱残守缺,仅仅搞现实主义那套。他善于吸取中外古今诗歌的宝贵经验和传统,抒雁又是一个推陈出新的诗人,比如我们看他的诗,我们很容易想到五四时候郭沫若的诗,后来的艾青的诗,贺敬之的诗,美国惠特曼的诗,德国的歌德的诗,能想起这么多大诗人,他不保守,兼收并蓄,利用古今中外一切优秀文化遗产、诗歌遗产武装自己,他可以推陈出新,他可以把诗写到当代最高水平。

  除了《小草在歌唱》之外,他写的《父母之河》,写父母、黄河,写我们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民族精神,也是非常突出的。雷抒雁还有其他更好的诗。首先在诗歌创作上,他是诗歌界很重要的稳定因素,他带有方向性、标志性,是可学习、可模仿的。

  在引进西方文艺观点和诗歌创作经验方面,雷抒雁非常明确,用“引进”这个词,引进西方当代的诗歌理论和诗歌经验。但他同时告诉我们,引进不是模仿、不是抄袭,是把它当做一种精神文化营养,帮助我们创作新的诗歌,创作我们民族的诗歌。这是他在诗歌上谈那样的内容,深入挖掘民族精神、创作新的民族诗歌,而且那么广泛地吸取诗歌,使他的诗歌成为当代最高的水平,可比者不多。所以为什么叫一代诗人,要么怎么让他来当诗歌学会会长,就是服他。

  【冯立三】:雷抒雁在当代诗歌理论、诗歌批评当中也有他的独立贡献,他提出了很多诗歌是主张的,比如说,中国诗人不应该当没有国籍的流浪汉。这很形象吧,没有国籍的流浪汉,今天学美国、明天学德国,但没有中国特点,离了根了,离了中国了,离了中华民族的,他警告你,这就强调民族精神。鲁迅也强调民族精神,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你写的歌是美国人、德国人一样,有什么贡献。你的独立贡献是写中国人的生活、中国人的灵魂、写中国人的诗歌,你可以学习人家的经验,但不能照抄别人的经验、把中国诗变成美国诗、德国诗。我看这个观点在当前很有用。

  他特别强调思想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性。他说,没有思想无以为诗。他从诗歌材料当中挖掘思想、赋予思想,诗歌才能成立。我们的诗歌之所以苍白,不一定是缺技术,主要是缺思想。我们艺术之所以苍白,让人觉得可笑、可乐,也是因为没有思想。吃喝玩乐,那叫艺术吗?糊涂乱抹。把艺术搞成那个样子,这对人民没有益处,是有害。诗歌之所以对人民有益,对文化有益,首先是有思想。我们看中唐诗,是看杜甫他们忧国忧民的传统。如果他没有歌颂祖国山河的壮美诗篇,还是杜甫吗?这都是思想啊。《三吏》、《三别》,同情人民苦难,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反腐败,不关心老百姓的生活。思想主要是指文学作品里的人民性、民族性、艺术性。没有思想无以为诗,不成其诗。

  【冯立三】:他特别强调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要完满统一,思想要好,形式也要好,要讲艺术技巧。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那么明天太阳将不再升起。如果罪恶得不到清算,地球也将失去分量。这是多好的对联。协调的对仗、准确的用词、鲜明的情感,那样深刻的内容和高超的艺术形式统一起来,包括民族语言统一起来,才是好诗。诗歌光写漂亮,不行。就像现在女人一样,光会打扮脸蛋,不注重内心。光是形式主义,那不是艺术。

  尤其是诗歌,在我看来,诗歌是需要天才,不要把诗人混同一般老百姓,要强调诗歌思维,强调个性。

  如果过于看重物质,将影响诗歌创作。这些对当前诗歌的健康发展都是切中要害的提醒。

  我认为雷抒雁的诗歌理论和诗歌思想、诗歌创作是相为表里的,他有强大的文化和鲜明的理论支持自己诗歌创作,他是一个清醒的、勇敢的,具有探索精神,为真理敢于赴汤蹈火的英雄、诗人。简单地归纳,他在理论批评上有很大的贡献。因为大家崇拜他,他说话就有人听,而且说的正确。

  雷抒雁还做了诗歌理论之外的文学工作、诗歌工作,比如说他做过诗刊副主编,那是兢兢业业在编诗刊。因为他去世,我夜里翻他的创作、文章,有很多好的文章是他当年给诗刊主编的稿件,卷首语,都写得很精彩。既有正确的理论思想指导,也有当期的诗歌创作准确的点评,同时引上他对社会上某些不正之风的批评。主要是以诗坛来发议论,就像散文诗一样,就说明了他对工作多么认真。这是当诗刊副主编的时候。

  他当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那是要管理,要讲课的。我又当过主编,又当过副主编,我非常知道在中国做副手是最累的。雷抒雁在诗刊、鲁迅文学院基本是二把手,辛辛苦苦做了大量的培养青年诗人、青年作家的任务,这两年又接替张同吾,作了大量的工作。也许这是有助于他的诗歌创作,也许是无助于他的诗歌创作,他后期长诗少了,估计和工作过繁有关。他的文学工作、诗歌工作也是精心竭力地为培养年轻诗人,推进中国诗歌发展做了大量的工作,这点大家也不容忘记。

(责任编辑:张庆成、房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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