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牛宏宝谈“追忆诗人雷抒雁”

鲁迅文学院原常务副院长白描、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牛宏宝谈“追忆诗人雷抒雁”

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是新时期诗歌创作的里程碑

　　【白描】：各位网友大家下午好。今天我们一起来悼念一位伟大的诗人，我们的心情很沉重，但我相信雷抒雁的精神会给我们力量，文学会给我们力量，我们都会正视这个现实。把雷抒雁的文学遗产继承下来。

　　【牛宏宝】：各位网友大家好，今天下午我们一起悼念伟大的诗人雷抒雁，悼念我们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但是这个时刻也是我们一起来分享他的诗情、他的智慧和他的思想的时刻，他的诗和他的著述将伴随着我们和未来的人。

　　[网友依水淼]:雷抒雁的代表作是为悼念烈士张志新而写的长诗《小草在歌唱》，能不能请两位嘉宾详细谈谈这一代表作？在这部作品背后都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你们是怎样看待这部代表作的？

　　【白描】：雷抒雁的长诗《小草在歌唱》是新时期诗歌创作的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是一座高峰。当张志新烈士事迹在报章上公布以后，雷抒雁看到了报道，义愤填膺，被张志新的事迹感动得无数次流泪，他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到处找人诉说，甚至有时和别人争论。他内心非常的痛苦，他觉得一个七尺男儿在那个时代哑口无声，站出来的和黑暗势力斗争的却是一位弱女子，他感到羞愧。他想写诗，想表达内心的这种思索、愤怒和激情，但是他没有找到诗的形象。在1979年6月8日，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夜不能寐，到凌晨一点钟，突然他从床上爬起来，他看到了一片野草，看到野草上的一滩鲜血，他终于找到诗的形象。所以，第一句话，立即从笔端涌现出来了，“风说：忘记她吧！我已用尘土，把罪恶埋葬！雨说：忘记她吧！我已用泪水，把耻辱洗光！”于是一发而不可收，一路写下去，到凌晨四点，这个时候伟大的诗篇就完成了写作。第二天，他略作修改，立即就给了诗刊。

　　诗刊拿到这首诗以后，编辑们非常的激动，所以在诗歌史上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事情，一首诗还没有发表，首先在诗刊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上朗诵，这是1979年7月诗刊组织的诗歌朗诵会，这是听众第一次听到这首诗，由著名演员瞿弦和配乐朗诵，到8月，诗刊才首发了《小草在歌唱》。

　　【牛宏宝】：在我采访雷抒雁老师的时候，我曾问到他创作《小草在歌唱》的过程，他一句话让我非常惊讶，他说在那个深夜，我和诗都醒着，那么我的觉醒实际上意味着在这首诗中体现了在1979年这样一个变革时代来临的早春，中国人的觉醒。而诗的醒，就意味着对诗的感觉的一种觉醒。我们要从这首诗的思想价值来讲，我们要看到两种觉醒，一种觉醒就是人的觉醒，一种就是诗本身的觉醒。人的觉醒固然伟大，但是诗的觉醒也同样伟大。

　　这首诗体现人的觉醒而言，我们不能够把它归在一个简单的或者伤痕的范围内，而是要看到一种人性的和生命的一种觉醒。所以，雷抒雁在这首诗中所体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对于这个事件的道德回应，而是一个生命的回应。质问和诉求的是生命的价值。所以，在这个诗里面强烈的反思、强烈的批判意识，不仅仅针对过去的时代，而且针对了自我的状况，他在诗中批判自身的麻木，像猪一样的昏睡，这种批判以后，实际上有他作为一个人觉醒的深度、广度。而这个人的觉醒，恰恰是那个年代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厚的人性的基础。所以，我们要把这首诗的反思批判意识放在这样一个人性觉醒和生命觉醒这样一个角度来加以理解。

　　所以，在这首诗中，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看法，我觉得这首诗是一个时代的良心，或者说这种良心是一种诗性正义的方式表现出来。

　　所以，这样就涉及到关于他的第二个觉醒，也就是诗的觉醒。刚才白老师引了他一开头的那段诗，就是“风说、雨说”，你马上就会发现，这样的方式是以对话的方式出现的，而在对话中，它体现了二重合唱的这样一个方式，而且在这个对话“风说和雨说”之间有强烈的旋律感。

　　另外，在这首诗中有贯穿全篇的意向，那就是小草。刚才白院长回应到雷抒雁写诗的时候起先的义愤是转向小草的意向，这个意向的选择，对我们今天来说，也是这个时期的一个诗性的奇迹。我们从这个意向里头，会把中国传统文化对于草的意向的文化承担连接起来，比如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样”的关于草的一些意向。而草的意向的这样一个传统的承担，实际上是和普通人、普通民众，而普通民众的一种生命的不可被削减的价值，在小草这个形象中间全部得到了凝聚。所以，一个是对话的结构，一个是小草的意向，表明了真正诗性的觉醒。

雷抒雁的创作以1986年为界限分为两个时期

　　[网友呆头小鹅]:都说《小草在歌唱》这篇作品奠定了雷抒雁在诗坛的位置，能否谈谈他对整个诗歌文化及发展都作出了哪些贡献？

　　[网友杨再昌]:牛教授，诗人雷抒雁给中国当代诗歌发展有哪些杰出贡献？

　　【白描】：《小草在歌唱》发表并且在全国产生巨大影响之后，有好多评论，论及到这首诗对中国新时期诗歌创作所作出的贡献。归纳起来，这评论大体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就是说这是代表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一种反思和批判的精神，它应该和巴金的《随想录》具有同等的价值，都是对十年动乱的反思和忏悔。在文革一个特殊的岁月里，我们很多人失去了思想，盲目地跟随着当时的运动走，有的随大流，有的甚至成了错误的帮凶。《小草在歌唱》正是对那种“昏睡的生活、愚昧的日子”的一种警醒与顿悟。另外一类评价，有人认为这是新现实主义诗歌的开篇之作，预示着中国新诗歌创作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为什么说是新现实主义呢？因为这首诗最早的就现实事件作出了批判与反思，对社会问题提出的质疑，它不是消极的匍匐于现实之下，它是一种站立的、清醒的、审视现实的现实主义，有一种猛烈的对现实错误现象的抨击，就像《小草在歌唱》中质疑的良心、法律、人性等等很多东西。

　　【牛宏宝】：我补充一点白老师刚才的回答，雷抒雁老师的创作，他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以1985、1986为界限，从1979-1986雷抒雁的诗歌创作主要是斗式的力度，并且是以反思批判为主要的方面。到1986年以后，雷抒雁的诗歌创作就是随着改革开放的纵深发展，随着由于压迫而导致的井喷式的那样一个状况的结束，生活变得宽广、平和，雷抒雁的诗歌创作进入到了另外一个时期。第二个时期，他的诗歌创作更多的来源于细致的人性、人生的变迁和生活的智慧这些方面发展。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雷抒雁先生的诗歌创作完成了从70年代末80年代初向一个更广阔生活领域的转换，他的这个转化是完成得非常好，如果我们要说的话，可能很少有人能够完成这个转换，因为这个转化不仅仅是一个外在的转换，它涉及到诗歌方式的一个转换，我觉得这是我愿意补充的一点。

　　第二点，就像他在说他在创作《小草在歌唱》的时候，他说到了人和诗的这种觉醒。我觉得雷抒雁老师在诗歌创作上面一直是对于诗本身有一个非常非常深的自觉，他经常谈到他写诗的时候会首先考虑入诗的方式，而他的入诗的方式就是当出现情感震颤，当出现意象词的时候，他才真正的进入诗歌的状态。所以，在雷抒雁老师的诗歌中间，他有很多非常让我们能够记住的，而且让我们会产生兴奋的那种意像的产生，比如刚才所说的小草。他在写任何一首诗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核心意像来把这首诗贯穿下来，这是他写诗中间的一个自觉的追求。而就这一点来讲，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的诗歌实际上是一种意像诗，在这一点上，他把新诗的表达方式和中国传统的意向诗实现了一个非常有创造性的一个结合，这是第二个方面。

　　第三个方面，雷老师曾经在他的文章中谈到过，就是说诗歌的语言必须贡献于生活，比如说我们的《诗经》，几千年的诗歌总集，仍然以词汇的方式，生活于当代人的语言之中，我们现在仍然有很多词汇来自于《诗经》，而以后比如唐诗、汉乐府、宋词，也会有很多的词汇贡献于我们的日常语言中间。他认为我们的新诗就是白话诗也应该在语言上贡献于我们的日常语言，我们应该从白话诗的语言中间提炼我们的生活。所以，这一点上，我觉得他创作这样一个理念和这样一个自觉的追求，也是在他诗歌发展中间的一个重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