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仁照谈美军的战场失败与深度改革：越南战争分析

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蔡仁照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下午好，欢迎收看人民网视频访谈。今天我们的演播厅请到了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蔡仁照少将，就美军战败与变革、越南战争分析进行一些探讨。蔡教授，欢迎您。我们也非常欢迎蔡教授做客人民网强国文史大讲堂栏目。现在有一种现象，一提到美军，首先想到美军的先进武器装备、美国的航母编队的行动,想到冷战以后美军一场接一场的局部战争胜利等等，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蔡仁照】：谢谢主持人。这个问题提得很好。美国是发达国家，美军在信息化建设上处于领先地位，这是客观事实。冷战结束以来，美军接连取得了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胜利，这些胜利，美军的胜利都是毫无悬念的，有时候战争还没有打响，美军已经是胜利者了。但是，这不能表明美军一定能够打赢下一场战争，更没有必要一提到美军就流露出有一种“恐美”的情绪，我们要看到，美军曾经在战场上遭到过惨败，例如越南战争。在新军事变革深入发展的当今时代，我们不仅要看到美军的强大，也要看透美军当年失败的那些缘由。

越战：战略几经调整 频遭国内质疑

[网友佛前一灯]：当年的美军，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朝鲜战争，作战的能力是世界一流的，为什么在越南战争中却遭到惨败呢？

【蔡仁照】：我们所说的越南战争，通常是指1961年至1975年期间，越南、老挝、柬埔寨人民反对美国侵略的解放战争。美国为了在越南南方扶植傀儡政权，使南越成为殖民地，先后派遣了54万多军队到越南战场。这段战争，持续时间长，涉及国家多，战争环境极为复杂。美军在越南战争中，先后有36万多人伤亡，其中亡就有5.6万余人，损失飞机和直升机8612架。这对于美军，可以说是一场遭到惨败的战争。 越南战争的情况十分复杂，美军惨败也是有多种原因的，下面我简要的作一下分析。 首先，我们要看到，越南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持续时间最长的局部战争。美国是发达国家，经济发展快，科技长期都是世界一流的，但这也经不起战争的巨大消耗。美军从1961年开始进入越南，直到1973年3月撤出南越，一场持续十多年的越南战争，美国耗费2000多亿美元。美军在越南战场上打仗，美国的战争战略几经调整，但是始终还是处于被动状态，我认为这是美军在越南战争中遭到惨败的重要原因。例如，1954年7月，关于恢复印度支那和平的《日内瓦会议》结束不久，美国就策划建立东南亚条约组织，宣布将越南南方、老挝、柬埔寨置于美国的“保护”之下。美国还积极扶植亲美政权，阻挠和破坏《日内瓦协议》的实施。在越南南方，美国为吴庭艳政权提供经济、军事援助，派遣大量军事顾问。尽管这些举动在当时来说他是想方设法地要采取主动的措施，但是从战争结果看，都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再如，美国在越南战场上不断增加兵力。1961年5月，美国派遣特种作战部队进入南越，原来是想打一场特种战争，就是由美国出钱出枪、由美军顾问指挥西贡军队进行的“特种战争”。但是随着战争的发展，这种战争在前线失灵了，美军这些战法难以达到预期目的，然后就采取不断地增加军队这个办法。1964年底达到2.5万人。1965年底，侵越美军兵力增加到18万人，1969年7月增加到最多的54.4万人。军队数量是体现军队作战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在越南战争中，美军派遣了大量军队，但是也没有达到他们所期望的那种战争目的。《拨乱反正》一书有这样一段话：越南战争期间，美军士气低落，部队里25%的官兵吸毒，1971年，美军官兵擅离职守的比例达到17.7%。军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美国主流社会的怀疑和藐视。还如，随着社会的发展，战争样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美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形成的那套指挥体制已经不适应局部战争了。越南战争期间，美国参联会在提供军事咨询和建议方面显得无能无力，战场上美国指挥也有很多缺失的地方。例如，1968年1月，有一艘间谍船被外军捕捉，这件事情美军没有做出及时的反应，美军前参联会主席戴维·琼斯指出：“在越南战争期间，战区行动不能协调一致，各军种将越南战争看成自己的战争，争抢任务，甚至1975年撤退时，命令也不统一，海上陆上开始时间各不相同，造成混乱和拖延”。 　　

军队上战场，都要千方百计地战胜敌军，打赢战争。这是军队的本质属性决定的。但是，战争的不确定因素很多，可变性大，风险极高，因而人们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战争同其他任何事物一样，有自己的特点规律。例如，强大军队的胜率高，弱小军队的胜率底。美军的作战能力是强大的，却没有取得越南战争这样局部战争的胜利，由此可见，现代条件下，局部战争的胜负关联战场上的多种因素。

[网友银山拍天浪]：一场战争的爆发，总会出现一些新式武器。美军在越南战争中使用了哪些新武器呢？

【蔡仁照】：主持人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们看一场局部战争，首先要看一下有没有新武器使用。在越南战争中，美国使用了除核武器以外的各种新式武器，最抓人眼球的有两种，一种是B-52战略轰炸机，另一种是战斗机使用灵巧炸弹精确打击。但是，从总体上看，新型飞机、新型武器装备的使用，没有改变这场战争的格局。 我先介绍一下B-52轰炸机。B-52轰炸机是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研制的亚音速远程战略轰炸机，载弹量可达到27吨，续航时间长达22小时。在当时来说是很先进的飞机。空中轰炸是越南战争中美军作战的一个显著特点。1965年2月，美军开始对越南北方进行大规模轰炸，当初的“特种战争”升级为以美军为主、以“南打北炸”为基本特点的局部战争。美军猛烈的空中轰炸，是战争史上少有的。例如： 1972年12月18日至29日，美军出动了203架B—52战略轰炸机，对河内、海防等地连续轰炸12昼夜，投弹10余万吨。当时，这种轰炸有个新名词，称之为“地毯式轰炸”。就是B-52轰炸以后，投下的炸弹像地上铺的地毯一样。但是，美军的地毯式轰炸没有达到“以炸迫和”的目的，没有使印度支那人民屈服。在越南北方军民的英勇抗击中，34架B—52轰炸机被击落，整个越南战争期间，印度支那人民一共击落了3300多架敌机。这是越南战争的一个特点。 　　

讲到B-52轰炸机，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要注意，就是越南战争中首次使用的B-52战略轰炸机，由于载弹量大、续航时间长、售价比较低，受到了美军的高度重视。90年代，B-52轰炸机是使用的鼎盛时期。就是本世纪的伊拉克战争，B-52战略轰炸机仍然是美军的一种主战飞机。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战场风风雨雨，美军对战略轰炸机进行了18次信息化改造，各种性能都有很大的提高。同时，我们也看到，当年的B-52战略轰炸机的技术底子是好的，如果技术底子薄的话，它很难进行技术信息化改造，所以这种轰炸机当时对越南战争的杀伤威力也是很大的。

[网友贾胜国]：与以往的战争比较，越南战争的主要作战形式是什么呢？

【蔡仁照】：主要作战形式，一个是扫荡反扫荡，一个是伏击反伏击，这是越南战争的主要作战形式，这也是当时的地形条件所决定的。越南、老挝的山岳丛林地，有的地段山高林密，人员在地面行动，空中难以发现。越南战争期间，当时的苏联、中国援助印度支那人民许多物资，大多数是通过林间小道运输的，人们称这条公路为“胡志明小道”。1968年1月至2月期间，美军为了切断南、北方的联系，对“胡志明小道”、北方的军事设施和河内、海防等重要城市实施轰炸，这也体现出扫荡反扫荡、伏击反伏击、轰炸反轰炸这种战争的特点。 2008年春季，我就机会去考察越南战争，有三个很深刻的印象。一个是“胡志明小道”。在公路建设不断发展的当今时代，老挝仍然保留了数公里当年的“胡志明小道”，那是一条碎石铺成的路，现在这条路的两边都被铁栏围起来了，供人参观，就是增强忧患意识。另一个就是美军丢弃的坦克和装甲车，都丢在路边，不要了。这些当年曾经是先进装备，它遭到越南人民的地雷和炸弹炸坏以后，就丢在那里了，美军也不再修理了，就放弃了。因为你再修理，可能遭到越南人民的伏击，这也反映出当时战争的一个特点。 还有一个印象很深的就是山林当中，美军还留下了许多炸弹没有爆炸的，可以说，至今也是一个安全隐患。据当地居民讲，有时候家里缺钱了，就到山上找一块炸弹或者炸弹皮卖钱去。越南多为丛林地带，运送物资的“胡志明小道”大部分在林从中，车队在林中行进，美军的侦察机发现不了，这对美军当时是一个难题。美军为了摧毁这条“胡志明小道”，切断对越南北方的物资供应，竟然对丛林地投射化学毒气，据老百姓讲，飞机航路底下，一片毒气散下来以后，慢慢树叶全都掉光了。这样美军能够发现丛林当中有哪些汽车车队走过来，但是对当时的生态破坏了，应该说是非常残酷的。美军在轰炸中，还使用了汽油弹。记得有一张照片是这样的，一个记者拍下来的照片，一个小女孩受到炸弹袭击以后，衣服烧光后，在前面跑，后面几个美军嘻嘻哈哈的，这幅照片发表以后，引起了世界各地的强烈愤慨，这是越南战场上的美军陷入被动的一个因素。 美国的战争政策反复无常，当猛烈的轰炸不能使越南人民屈服时，就要进行谈判。当谈判达不到目的的时候，又开始更加猛烈的轰炸。谈判、轰炸，轰炸、谈判，一轮一轮的反复，这就是越南战争的一个特点。 战争期间，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人民密切配合，从不同的战线上打击美军，使美军时时处处都会受到打击，难以集中力量作战，这也就是我们讲的伏击反伏击的一种战争特点。1973年1月27日，美国被迫在《关于在越南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的协定》上签字。越南战争也为研究现代条件下的热带丛林地作战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这也就是当年的越南战争的作战样式。虽然在未来战争中不可能出现了，但是当年作战的一些经验我们还是要借鉴。

中国驰援北越 美军“失道寡助”

[网友谢不用]：那么，在当年世界上其他的国家又是怎样看待越南战争的呢？

【蔡仁照】：越南战争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关注，可以说是当时世界的一个热点了。世界各国人民都同情和支持印度支那人民的抗美救国战争。可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美国打越南战争，进行“地毯式”轰炸，使用凝固汽油弹破坏生态，可以说遭到世界的一片反对声。这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一些国家也为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提供援助。这里有一个统计，当时的中国、苏联、蒙古等国家先后提供了240多万吨物资，其中中国援助了大约有160万吨，苏联援助了51万吨，当年朝鲜、古巴以及东欧国家也援助了25万多吨。特别要指出的是，中国人民为支援印度支那人民的解放战争，作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越南战争期间，先后派遣防空、工程、铁道、后勤保障和海军扫雷部队，前后大约有32万人次。这些部队与越南北方军民并肩战斗，有的是抢修被美军炸毁的一些桥梁、道路等等。所以，这也是中国人民为维护世界和平作出的重要贡献。 美国在越南战争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也遭到了国内反战运动、国内美国人民的反对。当时已经有电视了，电视的出现，使越南战争的战场情形能够清晰地传播，尤其是美军官兵被俘的画面传到美国国内，美军士兵不适应东南亚地区的气候特点，疾病多发，难以医治，这种情境传到了美国国内，引起了美国公民的极大震惊。 另外，越南战争也损耗了美国的经济实力，在军事上的失败也削弱了当时冷战时期与苏联对恃那一种形势，一度处于被动状态。美国的民众也纷纷要求美军撤出越南。1969年7月，美国总统尼克松在关岛发表讲话，宣布美军将逐步撤出越南。越南战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专家也提出来，美军是被媒体打败的一场战争。这在六七十年代应该说是一个很新的观点。现在像伊拉克战争，可以进行电视直播，战场上美军、英军是在什么位置，用什么武器进行打击，伊拉克军队处于什么状态，全世界看得很清楚。但是六七十年代，电视的出现，对战争也产生了影响。这种情况我们也值得重视的。 关于越南战争的惨败，美国人在不少政治书当中都有评述，有一本关于《美军大改革》的书，其中指出：“对美国军方来说，70年代确实是糟糕的10年，军方几乎是失败症的受害者。”因为当时国际形势总体上处于冷战，冷战时期苏美对抗激烈，冷战结束以后，美军在战场上没有遇到强硬的对手，打一场战争赢一场战争，从海湾战争到伊拉克战争，美军向世界展示了自己的强大。对于美军的弱项和缺陷，可能被媒体淡化。这种情况，一旦形成思维定式，就会影响战斗力的发展。所以我们通过分析越南战争，也要增强打赢未来战争的信念，丝毫不要有“恐美”那种情形。

[网友又摘桃花换酒钱]：对于越南战争的惨败，美军自己又是怎样看的？

【蔡仁照】：最鲜明的变化就是战争观念的更新，也就是增加了军事变革的紧迫感。美国这支军队有一个基本观念，它觉得自己始终是要走在前列的，是始终要走在现代化发展前列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军鉴于朝鲜战争的教训，一直在寻找应对苏联的有效的战法，没有很好的结果。就是要如何摆脱与苏联的对峙当中处于被动局面，没有找到有的一种办法，50年代的时候。美军在越南战争中的惨败，更加打破了美军常胜的神话，同时也唤醒了美军的改革意识，使美军这支军队的作战能力进行大反思、大调整、大变革。 当时推动美军反思越南战争进行改革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第四次中东战争当中以色列军队在战争初期的失利，这场战争尽管发生在以色列军队和埃及叙利亚军队之间，但是美军加剧了自己的危机感。因为当年，以色列的军事斗争准备和军队建设基本上是美军主导下进行的，也可以说以色列的失利，意味着美军的失利。今天以色列的失利，意味着明天美军的失利。因此，美军对其传统军事理论进行了反思，并且进行了一系列深刻的改变，在短短的几年里面，摆脱了越南战争的阴影，可以说完成了从观念、理论到装备、到训练的整体转型，这样才有90年代初期的海湾战争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