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作者阿来：小说的深度实质是情感的深度

四川省作协主席、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资料照片）

    编者按:7月16日15时，四川省作协主席、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阿来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以“当下，我们的经典还剩多少？” 为主题与网友进行在线交流。这是“知名作家畅谈中国梦”系列访谈的第四场。

【访谈预告】【图文直播】

只有和世界进行沟通，民族的东西才会变成世界的

   [网友悟空爱上白骨精]:《尘埃落定》可以说是您的成名作，也是十年沉寂后的勃发之作，也迎来了出版十五周年的日子，您觉得这部作品在您的写作生涯中有哪些重要的意义和影响？是否还有一些背后的故事可以和我们分享？

   【阿来】:我30多岁开始写这个书。在写了一半时间以后，怀疑要不要写下去，所以，写《尘埃落定》之前，我停了四五年时间没有写作，没有写作是在想，写作本身对于社会也好，对于我们自己的人生也好，它有什么样的意义。其实一直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但后来我得到一个结论，我们永远停留在一种个人的，甚至是二流的三流的水准上，也可能写作意义并不是太大，就是挣点钱，满足点物质上的东西，所以我想写作一定是把自己和整个社会、整个人群联系起来，让我们看见，深入到社会当中一些东西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也重新开始写作。当然，这个作品就是《尘埃落定》。写完是1994年。【更多】

每个人都应坚持自己该坚持的标准

   [网友骑驴大仙]:您觉得在网络文学流行的现在，是否造成了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些缺失？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网友孙亚非]:请问嘉宾，经典文学作品为什么往往不立即被人们所认识？浮躁的却往往大抢眼球？

   【阿来】:我一直不太赞同网络文学这种提法，它无非就是换了一个介质发表文字，里面的文字还是中文吧，他写的还是小说，还是诗歌，还是散文嘛。其实这些，过去西方文学当中都有，就是一种文学样式，所以，它不过就是写在纸媒上和写在电子虚拟空间里面，就是一个书写的介质的变化。人类的文学，书写介质变化很大，《诗经》的时代是写在竹简上的。《诗经》不是叫做竹简文学吗？《庄子》、《论语》都不是写在纸上的，那个时候慢慢写在竹简上，后来有了纸，纸的印刷又不一样。我们有技术崇拜，技术可以带来方便，但是技术本身不会带来精神本质的变化。你发表在网络上，难道就还会出现第三条文学标准？除非你弄的不是文学。如果你同意是文学，因为从《诗经》开始，我们并没有说写在竹简上的和写在纸上的标准不一样。网络文学的基本形式，不过就是发表的媒体变了，基本形式还是没有发生变化，而且纸媒的东西也可以搬到网络上去发表，我们也在写博客，我们写的书也在一些网站上被人阅读，被人点击，有些率先发表在网上的，最后也在出书，也在变成纸媒，这中间并没有一个不能转换的。可能现在是不是说我们网络文学就可以很轻易、很随便，如果是指言论的自由性，当然我是赞同的，但是如果我们不以任何美学原则，就可以随便降低标准，这个是我不同意的。我对他就是这个看法。因为这个很简单，我们过去并没有说，我们从写在竹简上，刻在石头上，变成后来写在纸上的时候，并没有因为更方便一点，我们的先辈们并没有说我们就放低标准吧。我觉得今天的网络文学时代，也不应该这样。这些年我走的国家比较多，好象全世界都有网络，但是，网络文学这件事情，可能只有在中国才成为一个议题吧。别的国家，比如说有一年我在法兰克福书展，有中国出版界向国外介绍网络文学，外国人就很是惊讶，难道写在网上就不是小说吗？如果它是小说，那为什么就要讨论网上的小说和纸上的小说呢？他们不明白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明白。

　　我们纸质有审查制度，尤其在中国，中国是双重的审查，政治的审查、艺术标准的审查，西方也会有，西方可能更注重意识形态审查会少，但是主要还是美学的审查，就是美学还是有一个标准，全世界生产任何产品都有标准。我们吃饭有标准，我们经常饮食不安全，就是因为没有坚持标准。水没有坚持标准，大米没有坚持标准，牛奶没有坚持标准，甚至我们穿一件衣服，穿一双鞋都没有标准，我们很介意。所以我们对我们的文化没有标准，也应该感到介意，太没有标准的时候，也是一种害人。 

　　我觉得每个人自己选择吧，每个人自己坚持自己应该坚持的要求吧，我觉得至少我们在物质生活层面，都这么介意标准，我们平时不是精神说得更高嘛，为什么到了精神层面、情感层面，就愿意放弃任何标准呢？大家问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要老问别人看法，多问自己。我觉得这个社会就好了。因为在中国这个社会，我们中国人都是从众的、流行，被流行操作，其中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我不想坚持什么，因为我就想和大家一样，很多问题就是这样出来的，或者我们老要问某一个人特别的看法。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标准就可以了，不要跟从太过流行的、时尚的，用这种商业元素包装的东西就可以了。【更多】

小说的深度与其说是思想的深度，不如说是情感的深度

　　[网友迷你考拉]:您说，小说最重要的是想象，而不是思想，可是没有思想的作品怎么能有生命力？怎么能有让人们形成记忆的价值？

　　【阿来】:第一，刚才前面我好象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吧。第二，我想这位网友可能看了我在别的地方的话。我是这样说的，我说我个人有一个看法，就是文学里面包含思想，也包含情感，但是总体来讲，文学对于情感深度的追求大于对于小说、对于思想深度的追求。所以我说最成功的文学，它的深度是思想的深度，是情感的深度。文学我们除了讲想象，也讲一个体验，体验什么东西呢？体验情感。学科有一个分工，如果文学都把思想管完了，哲学管什么呢？所以，文学也表达思想，但是它是用非常强烈的情感体验的促进来深化主题。不然的话，世界上再伟大的一部小说，如果我们仅仅像我们在中学里面、大学里面总结，如果说它的思想，我们每个人都会总结，从小我们就在受训练，归纳一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或者主题思想，那样就是很简单的一两句话，你说这个思想很深刻吗？我们举一个例子，就是大家都读过的《最后一课》，大家可能都在课堂上读过，这里面有没有思想？当然有思想，这个思想是什么？爱国主义。爱国主义这个思想到处都有。但是这里面是一个强烈的情感来说爱国主义，就是这个国家被外国人占领了，他们用自己的语言来上最后一课。这里面讲没讲思想？当然有思想，爱国思想。但是真正强烈震撼我们的是那种情感。所以，我经常讲一句话，有些时候因为我们中间一种现状，因为我们很多小说写的就是，只要觉得有思想，有思想就是有一个明确的主题，然后，我们就觉得我们这个小说就很好了。小说其实不只是小说，几乎所有的艺术门类首先都是关于人的情感，人没有写好人的情感，我们经常说塑造性格，性格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他的情感的真实或者虚假，我们经常看很多戏，看不下去，就是因为那个情感太虚假了。所以，我再澄清一次，我不说想象，我就说小说文学这种东西，尤其小说这种东西，我们不要片面地注意它的所谓思想的深度，因为小说里面的思想总结出来，总结出几句话的时候，其实都是简单，根据我举了一个《最后一课》的例子，但是真正复杂的，有深度的，强烈的是它的情感。所以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说与其说小说的深度是思想的深度，倒不如说小说的深度是情感的深度。【更多】

最好的文学作品表达的是自己最适合和最擅长的内容

　　[网友忆清秋]:您觉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是矛盾文学奖等等这些奖项，都青睐怎样的中国文学？您是否期待过自己成为下一个诺奖的得主？

　　【阿来】:十多年以前，我们在一个地方，一些作家开会，那个时候还没有网络，或者网络刚兴起，那个时候还叫信息高速公路。刚刚兴起，带宽很小，很少人在使用。主要采访的人是纸媒的人，我就很吃惊地听到一个作家在对媒体讲，我的理想就是得诺贝尔奖，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目标，我就不会写作。当然，一方面可能显示这个作家有雄心壮志，接下来，那个记者反过头来问我，那你呢？我当时脱口而出，我说了一句话，我说想得奖的作家是可耻的。这个不是我自命清高，还是我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想想文学史，外国的文学史、中国的文学史，我刚才讲过，有稿费，有文学奖，是近一二百年的事情，诺贝尔文学奖才多长时间？一百年左右吧，上个世纪才开始的。曹雪芹为什么要写作呢？李白为什么要写作呢？杜甫为什么要写作呢？那个时候没有文学奖。我们就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但是确实他们在写作，而且写得那么好。今天来看，我们还是高山仰止。不只是中国人这样，外国也有过去古典的作家，比如雨果、巴尔扎克，那个时候也没有文学奖。作家为什么要写作？我们看看文学史，其实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自己写作，我发现这个社会当中有一些巨大的像秘密一样的东西吸引我们去发现，而且我觉得写作也是一个人丰富的情感，对个体来讲，还是一种丰富自己的情感，丰富自己的生命的一种手段而已。当然并不是说我反对奖，我也得过奖，但是我不追求这个东西。所以网友的问题，那只是一个副产品，当然别人给我奖，我也不会拒绝，但是我从来没有惦记过这个东西，所以我也没有分析过什么样的作品是可能得奖的作品。而且就我自己这么多年的写作经验来看，因为周围也有很多写作的形形色色的人，可能最后成功的那些人，反而可能就是对这种事情考虑比较少的人。反而是这种人得奖了，天天惦记得奖的人，最后连写作都写作不好了，因为最好的是自己最适合表达的那些东西，最擅长表达的那些东西，写出来可能变成好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整天在揣摩别人喜欢什么，而没有分析我自己最擅长什么。而老在揣摩别人。问题是别人的标准也会变化，因为你去揣摩的时候，你揣摩的是根据过去已经得奖的东西来分析的。我们知道文学艺术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创新，如果你写的都像过去的东西，那你就缺少创新性，因为缺少创新性，你的得奖的可能就消失了。我是这么看的。【更多】

文学除满足个人的发展外，还应追求精神上的卓越感

　　[网友桑一葚子]:中国梦是今年非常火的一个词，您觉得，作家心中应该有一种怎样的“中国梦”？

　　【阿来】:肯定一个人有很多梦想，我只希望这个社会，中国人，或者是我们这些人，今天物质层面已经达到相当高的程度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个物质享受是所有中国人能享受的，而不是只有一部分中国人享受。第二个，我觉得物质层面上已经有所满足的中国人，应该有更多的精神追求，对美的追求，不要只停留在物质的层面，不然的话，我们就很糟糕，今天我在看一个新闻，我看了心里很难受，富豪都要人去给他喂奶了，这就是有钱的结果吗？你不就有几个亿，你就有资格弄一个哺乳期的妇女来喂奶，那本来是给婴儿的奶粉，甚至有些挤出来不喝。如果是物质丰富，就导致这样一个结果的话，我想也不能预示着中国梦的实现吧。所以我觉得对于物质上没有得到满足和解放的中国人，我希望他们得到物质上的满足和解放。但是物质得到了，我们不要被物质束缚住，我们还应该追求精神上的解放，追求精神上的卓越感，只有物质的时候，我相信是没有中国梦的。【更多】